卷一:真实
「你是否想过,我们所感知的世界,究竟是不是真实的?」
「『真实』?这或许只是我们对感知的一种定义。外界的信息流经我们的感官,大脑解析这些信号,当我们能顺畅地理解和预测这一切时,便称之为『真实』。它更像是一种逻辑自洽的错觉。」
「但我们每个人的感知,从源头上就是一致的吗?」
「这正是问题的核心。表面上,我们能够无碍地交流,似乎能理解彼此基于同一个世界的想法。但我们眼中的世界,果真别无二致吗?有研究表明,即使是所谓的『正常』视觉,人们对色彩的感知也存在细微差异。我们口中的『红色』,或许只是后天教育强加的共识标签,其在每个人视网膜上唤起的体验本质上可能千差万别。以此类推,我们的触觉、嗅觉、听觉——所有通向世界的窗口,都可能是独一无二的。」
「所以,世界是『我』的世界。我的存在本身,就定义了它的呈现方式。」
「可以这么说。我们每个人都戴着一副独有的『滤镜』观察世界。但摘下滤镜后,那个客观、绝对的『真实世界』又是什么样子?我们眼中的景象,如果只是它在我们思维中的投影,我们又该如何去触及本体?我更倾向于一个颠覆性的猜想:世界本身并无与我们交流的意图。它只是存在着,而我们恰好进化出了能够主动捕捉并解析其泄露信息的生理结构罢了。」
「对于这样的终极问题,任何结论都为时过早。我们所知的,实在太少了。」
卷二:思想
「我们与动物的根本区别,究竟是什么?」
「思想。人类是拥有高度社会性和强大主观能动性的生命,而思想,正是这一切的基石。它是我们与动物最深刻的分野。」
「思想……嗯。它也是一种工具,一种无形的枷锁。驯服野兽,可以用食物引诱,也可以用肉体痛苦逼迫。而对于人类,除了这两者,还多了一种更高级的手段——思想的植入。它往往更彻底,更有效,也更可怖。思想能让懦夫变得无畏,让强者变得谦卑;它能颠倒黑白,指鹿为马,让谎言成为真理,让虚构成为现实。」
「我们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仅仅通过交流吗?」
「似乎如此。语言、文字、声音……这些符号构建了桥梁,让我们得以交换思想,达成共识。」
「那设想一下,如果我们没有发声器官,交流会以何种形态发生?」
「想象一下史前的人类是如何发现声音的妙用吧。从无法发声的鱼类,到能摩擦喉咙制造声响的爬行动物,生命总在寻找表达的出口。或许在智人出现之前,我们的祖先就已经在尝试用各种声音传递最原始的情感:宣告领地、表达恐惧、或是传达喜悦。」
「如果没有声带,或许我们会演化出其他的『信道』。比如,通过更可控的电磁波——脑电波的直接共鸣,或是体表的发光器官。若真如此,光将承载着思想飞向远方,思维将变得彻底透明,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是整个世界的广播。」
「一个不存在谎言和伪装的社会……那必将催生出一种我们今天无法想象的全新文明形态。」
「必然如此。」
卷三:信息
「上次我们谈到了一个没有交流障碍的透明社会。」
「是的。在那样的世界里,当一切伪装都褪去,人性将彻底改变。秘密不复存在,窥探他人内心或许会从禁忌变为日常,就像我们现在刷八卦新闻一样,成为一种满足好奇心的消遣。毕竟,当所有人的『八卦』都公开时,它就不再是秘密,而仅仅是信息。」
「但这会带来一个巨大的技术难题:信息过载。光波、脑电波这类媒介,其信息密度远超声波。当亿万人的思维洪流同时涌来,我们该如何筛选出自己需要的那一滴水?」
「届时,我们必然会进化或创造出新的机制。或许,每个人的思想信息都会带上独特的『精神签名』,就像声音的频率一样,让我们可以精确『调频』到想链接的人。我们会发展出在无限信息中精准导航的能力。」
「无限信息?我不认为信息可以无限膨胀。任何事物的泛滥都可能导向自身的毁灭,信息也不例外。当信息的洪流达到某个临界点,我相信文明会找到更高效的压缩方式。例如,用一个高度凝练的符号,去代表一整段复杂的思想或一部史诗。」
「这让我想起一个科幻故事:外星人仅用一个『点』就带走了地球的所有文明资料。他将海量信息编码成一个极长的数字,在前面加上『0.』,然后在飞船上蚀刻一个微小的点。这个点到船头的距离与船身总长的比值,就精确地对应着那个无限接近于零却蕴含了一切的小数。」
「这就要求技术的精度达到匪夷所思的程度,远超我们今天的原子级操控。也许我们需要一个无法被逾越的物理常数作为基准,比如普朗克长度。或者,我们需要更高级的数学工具——某个特殊方程的唯一解,或是某种终极算法,让信息的压缩率再次实现指数级的增长。」
「但这样一来,这些高度压缩的信息在『外人』看来,就成了无法解读的噪声。那么反过来思考,我们当今宇宙中那些看似随机、毫无意义的背景辐射或脉冲信号,有没有可能是某种更高文明传递的信息?」
「这引出了另一个问题:如果更高级的文明存在,他们为何不与我们交流?」
「交流的前提是双方存在于可兼容的时空尺度。那个假想中的文明,可能宏大到我们只是其身体里的一个夸克,也可能微小到我们无法观测。又或者,他们的时间流速与我们天差地别——在我们眼中,他们或许像岩石一样永恒静止;在他们眼中,我们的一生可能短于一次闪光。还有一种更微妙的可能:我们双方都识别到了对方的存在,但都因为无法理解对方的信息形式,而错误地认为对方是更低级的、无法交流的文明。宇宙中最遥远的距离,或许不是空间,而是认知。」
最后修改于 Jun 23, 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