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這本書是什麼,驚出一身冷汗。我看到了一本沒有封皮的被時間摧殘成黃色的書籍躺在床邊,許多頁角都已經碎掉。這是我和他之間一直以來的一個根深蒂固的孽因。
他在床上熟睡,打著鼾。我迅速抄起書本向外走出,也許碰到了什麼,但也根本無暇顧及,沒把他驚動就可以了,心裡只尋思著怎麼處理。這本書本屬於我母親,曾經無害地藏在一大堆 80 年代幼教書、詞典之中。此刻我的想法是,我要搶回來,因為它對我也有用;而且更重要的是,我不想因為我沒做努力而害了他。
我倆對於這個公寓都非常熟,它在一棟樓的次頂層。頂層也是公寓的一部分,而再往上的露臺也是可以直接上去。我徑直往露臺走去,思考到底放在哪裡比較合適,我沒辦法把書直接變沒,而如果他醒來看到我,必定會知道是我把書拿走了。屋內非常雜亂,但據我對他的瞭解,他對雜亂很是敏感,即使所有的東西都不在合適的位置,他也能很快想起該去找的地方。所有的死角,書架,衛生間,沙發底,我都想過了。在這裡生活了多少年,我應當事先知道我是藏不過他的。
最後決定使用盒子裝起,再用膠帶粘在床底,寄希望於他醒來看到我時,不在自己的周圍尋找,轉而去其他的地方。這樣,等到安全的時候,我再去回收,賭一次吧。做完這一切時,他還在熟睡。我在旁邊的躺椅上躺下,看了會兒,也睡去了。
後來,我被一隻手從睡夢中扼醒,瞬間看到了他垂下的另一隻手上抓著那本書,再轉向看他的眼睛,紅紅的,存在憤怒,也存在疑惑,又存在一些其他。
「你怎麼敢……?」他說。
「我只是不想讓它害了你。」
「這是我現在唯一的希望,我不允許任何人來插手。你應該最清楚的。」
「我知道。」我說,「但我沒辦法,你只知道它的強大,但你缺乏對它可怕的認知。」我幾乎閃著淚光。
「別放屁了。你只是想獨佔。」
沉默了一會兒,他不再看我。他自覺有點失語,「我知道你沒那麼想。這本就是一件小事。」
「你只去學那些我母親整理下做過筆記的吧,別去嘗試別的,也別相信那裡面聲稱能做到的。」過了一會兒,我說,「那是本邪惡的書,它的存在也是在蠱惑你。你該相信些別的值得相信的東西。」
過了許久,他說,「我再確認一件事情」。他開啟手機,讓我湊過來看。一個黑底的網站,文字用亮黃色顯示出來。驚奇的是章節目錄和書是對應的,但卻沒有內容。每一個章節下面,有若干其他人寫的回覆。「大多數是來買書或者書的片段的」,他說到,「3000 塊就想買一本,很是可笑。」我又看了看,發現甚至有些昨天或者今天早上的回覆。「我們愛好者使用這個在公開頻道聊天,也沒人信的。但我相信這個網站的作者,有點東西。」
他點開扉頁的部分,讓我讀著,「我們有個共同的名字,**___。*這是什麼,我不會念」。他點了點旁邊的發音按鈕,我聽到了一個機器發出的聲音,突然間如墜冰窟,身心戰慄,表情甚是不自然。
「果然……」,他說,「這是追隨者的名字,即使你從來沒有聽說過,但你如果練習過這其中的魔法,你也是會對名字中包含的意象產生畏懼的」。
「我相信你」,他最後說。
「我要學這個」,他指著我母親的筆記,裡面寫明瞭一個能夠把爆米花爆得很好吃的魔法,卻並不需要火,對我打趣道。「好」,我正經地回覆。
他臉上一股震驚又不甘心的表情,我不理他,緩緩開始了教學。從法陣開始,到身體的姿勢,再到該如何調節自己的心靈和想象的事物,以及最後怎麼確定需要中止,還有發生異常時候的恢復。最開始,他只能用鍋來輔助進行操作:將兩隻鐵鍋扣在一起,然後將玉米放在裡面,再進行爆炸。後面,他學會了如何在手中把玉米粒爆開而不傷自己的手。
「我們可以去各地旅遊,然後去賣爆米花了」,他繼續打趣道。我說,「好,沒問題」。他又開始吵鬧,說這是玩笑。但我就這麼計劃了。我們先在樓下表演,然後再準備坐高鐵去往杭州、成都、西安。爆米花的五角星陣的五個角上,源源不斷地爆出新的爆米花,孩子們和大人都來試吃,然後購買。我在遠處看著五角星中間的他認真的樣子,覺得這本書裡的一些魔法還是挺可愛的。
我們每天都坐高鐵去往下一個城市流浪,有空時繼續修習一點書中的魔法。即使城市不同,郊區荒涼的景色卻是相似的。等高鐵的地方,是個幾近露天的站臺。我已經很久沒有來過類似這裡的地方。鐵軌很多很多,走過大概二十條鐵軌的寬度,才能到達對面。無人駕駛的列車就在最邊緣的鐵軌上執行,刷卡就可以乘坐。偶爾,車上一個人也沒有;更多時候,有幾個人零星地坐在空蕩蕩的列車裡。
有時候,我們能看到兩節短短的車廂,那個一看就不是給人坐的。後面一節車廂是手搖車,晃晃悠悠地一上一下,從中間的鐵軌經過。彷彿發著吱呀吱呀的響聲,卻並不知道它來自於哪裡,又去往哪裡,顯示著這個世界充滿了詭異,或者至少和一個詭異的世界產生了交疊。
我們一直知道,這世界是崩壞了的。只是社會和物理世界的慣性還在維持著許多人的生活逐步進行。樂觀地想,也許大家還能活個一二百年吧。異物的入侵遠遠不是崩壞的最大原因,相反,它或許帶來了救贖之道,我們是這麼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