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郵箱的時候偶爾翻到大一時交哲學作業的時候的讀後感。
阿西莫夫自豪地說這是他最得意的一本科幻小說。它的世界觀可能不如《銀河帝國》一般宏偉,時間線也不如《永恆的終結》一樣典型,但其中所反映的一些社會問題,卻相當值得思考。
勞動的必要性
小說提供的其中一個背景是,人們可以無休止地從一個通道中獲取能源,即僅需極少數人的勞動,就能滿足全人類的基本需求。自此,基本以勞動成果作為衡量平等標準的社會受到了較大的衝擊。
我們需要怎樣調整社會制度,才能夠繼續維持大部分人的心理平衡和世界格局的穩定?
世界人權宣言稱,勞動為人權。歷史上,人們透過勞動,支援著社會進行生產。而在勞動中,人們發現的理論和實踐也進一步促進者社會生產力的提高,逐步進行著整個人類生活水平的改善。同時,單個人的勞動,也能促進個人的成長,同時提高自己的技能,得到更多的報酬,從而改善自我及其家族的生活水平。
但是,當「通道」發明以後,整個社會也不需要多少的勞動力,而整個的社會產出也將趨於穩定。由此人們的勞動動機受到了極大的威脅。同時,勞動能力的缺失也將成為必然。人類將一步一步陷入依賴的泥潭,並且逐步喪失自我更新的能力。
這可能帶來兩個副作用。首先,我們科技的發展,最直接最使人感受的到的影響就是促進了生產力的發展。從茹毛飲血,到辛勤耕作的農業社會,到蓬勃發展的工業社會,再到如今急速發展的資訊社會。而一旦獲得了穩定的廉價能源,科技就不再是那麼重要了,人們會盡可能地向極狹窄的領域進行突破,著重於提高能量轉化效率,反而忽視了對真實物理世界的探索和好奇。其次,隨著幾乎零成本的能源的產生,勞動力開始過剩,人類社會提前進入老齡階段,會有很大的可能滋生生活腐敗,專注於娛樂活動,反而喪失了生而為人的最基本的好奇心和能動力。
勞動於我們,其實完全不是一種束縛,反而是一種動力。即使它可能使得我們疲倦,短命,厭惡,即使只是為了生計而被迫勞動,這樣的勞動對於整個人類來說,都是溫床裡的一種激勵,使得我們不斷向著宇宙中更隱秘的地方前進。
權威的產生和挑戰
小說提供的另外一個背景是發明上述通道的物理學家,理所當然地成為了全世界人類的福星,因而擁有了至高無上不可侵犯的權威。
然而,幾乎所有科學理論的進步基本都來源於對於之前權威的推翻。如果任何一個人擁有了全人類都認可的權威,那一天無疑就是科學的終結。故事中拉蒙特無奈地百般奔走,渴望有人能傾聽他的理論,卻發現整個科學界已經被權威所控制,他幾乎已經成了偽科學。
對權威的挑戰,其實很大程度上是人類對自己的挑戰。科學的發展史,也可以說是一部人類不斷挑戰自己的鉅著。僅從物理來說,從亞里士多德到牛頓,從牛頓到愛因斯坦,從愛因斯坦到海森堡,對於人類的計算能力,抽象思維能力都是一次次的挑戰,而每一次挑戰,都代表著整個理論架構的重建和對權威的挑戰。
無論是在科學界還是政界,如果需要取得穩定且持續的長久發展,就必然要對不容侵犯的權威做出抵制。否則,個人偶然的荒謬就會發展為全社會的荒謬。
生而為人的目的
政客的一席話使我產生了很多思考:
有人認為,公眾希望環境得以保護,人類的存續得以實現,還認為那些為了這類崇高目標而奮鬥的理想主義者會得到公眾的愛戴,這種想法都是錯的。實際上,公眾所期望的只有一件事:他們自己過上安逸舒適的生活。透過二十世紀的環境危機,我們早就看明白了。當人們知道吸菸會導致癌症機率上升而最有效的解決辦法就是禁菸時,他們卻希望能夠發明一種不致癌的香菸。當人們知道內燃機會對大氣造成汙染而最好的辦法就是不再使用這類引擎時,他們卻希望能夠發明一種不汙染空氣的引擎。
這樣看來,人們總是要傾向於找到一個解決方案,既不降低目前的生活水平,又不在短期內對自己產生威脅。一旦人們陷入舒適的泥淖,便根本不太可能脫離出來。
這樣的觀點,在《永恆的終結》裡也體現過。當人們擁有了預測未來時空危機的能力以後,便一直傾向於將危機扼殺在搖籃之中,最終的結果導致人類成為極度保守的種族,到終結之日都沒有向宇宙中邁出一步。
然而,要取得真正的進步,一定的犧牲和付出是絕對必要的。沒有流血革命也不會有新中國,沒有對不平等的暴力抗議就不可能迎來公平。如果人們僅僅保持現狀,使得自己維持在舒適和安全的狀態,就必定要失去更多的機會。
理性,感性,天性的矛盾和統一
小說所描繪的外星生物,是一種三位一體的生物,幼年時代理性,感性,天性獨立成長,成年後才融合為一。書中所表現出的三種性質的糾纏,辯論,攻擊,幾乎就在反應著人類社會中的各種行為。
而真正仔細看這三種性質,都是善的。但在不同階段的不同行為,卻使得人們對他們三個產生著不同的感覺,有時甚至覺得可憎。
但其實仔細想想,正如康德所說的,所有的惡,都來自於對善的不恰當的排序。在這三種善的性質的互相制約中,不恰當的勝者,就是一種錯誤,從而使得我們對其產生了厭惡。但它的本質卻是毫無疑問的善。
而同時,這樣的矛盾也在我們身邊不斷上演著。貪官為逐利而喪失品格,受災者為求生而突破道德的底線,孩子的母親因情感因素爆發出不可思議的潛力,以及許許多多在法庭上關於情和理的爭執,都是存在於我們身邊的各種關於天性,理性,感性的衝突或者交融。如何去正確地處理他們之間的關係,可能也正是我們需要去終生學習的東西。
人類的變種
小說同樣提到一個種族問題。當人們從地球走向月球,從地球人變向月球人,除了身體逐漸發生的改變,同樣有心理的逐漸改變。最終形成這樣一種尷尬的局面:地球人視月球人為子女,帶有一種變質的關懷,月球人視地球人為死板的老古董,是新潮思想的累贅。
顯然,即使是在如此小的尺度上的分離,月球人已經不可能再回到原來的狀態了,於他們,是一種進化,於我們,是一種變種。
劉慈欣在《三體》中也曾提到這個問題,當史前魚類從海洋踏上陸地,它已經不是魚了;同樣,當人們走入太空,它也不能再稱作人了。
初次看到這句話,我只是感覺一陣寒顫。突然間我們熟悉的東西就變得如此陌生,甚至於開始威脅我們的存在。但到後來卻又確實想明白了。地球上的宇航員走的再遠,即便去了火星,去了海王星,也會回到地球,而一旦踏上那熟悉的堅實的土地,就會有一種無比的親切感。
但是真正意義走向太空的人呢?他們將沒有地球這個家園。如果希望生存也沒有任何其他補給,只能由自己一點一點開拓出來未來的路。自私在這裡更加常見,即使是兩艘離得不遠的飛船,也有可能因為環境因素而不得不犧牲一半,從而使地球上不可想象的邪惡罪行成為可能。
但是這是否又是人們不可接受的呢?我們似乎又回到了原來的那個話題,沒有對於未來探索的包容或者是面對未知危機的勇氣,人們是不太可能成長的。為了走向宇宙,這種看似怪異的「變異」也許是必然的。
人類總是在可能的情況下儘可能地走向安逸平穩的生活,但是對未知和危險的挑戰才能使得人類永遠存續。
正如阿西莫夫在全書開頭所說的:
獻給人類——願與愚昧的戰爭終將有勝利的一天。